便利店加盟商,熬不下去了

进退两难。

  • 来源:半熟财经

济南的711便利店加盟店主陈云(化名)被架在了“火架”上。她面临着两个选择:继续开店不但没有利润,每个月还都要小赔上一笔;可是如果关店,签约时交的20万元保证金就拿不回来了。

她选择了熬,熬到五年期满,拿回保证金,一天也不多开。

相比之下,小罗(化名)的前老板就十分果断了。他在发现同一条街道上新开了两家便利店后,立刻关停了自己在那条街上的罗森。20岁的小罗也就此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失业。

在过去几年中,在资本的加持下,中国的便利店行业迎来了快速的膨胀。 据CCFA(中国连锁经营协会)与毕马威共同发布的《2023年中国便利店发展报告》,中国便利店总店数从2019年的13.2万家增长到了2022年的30万家。

行业仍在快速发展,但个体加盟商的生意并不好做。在竞争加剧的情况下,无论是平均单店销售额,还是平均单店覆盖的人口,都有一定幅度的下降。

不仅如此,来势汹汹的各种折扣店也给商品售价较高的便利店上了一课。杭州便利店主王慧(化名)表示,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,她的店里卖2元,折扣店售价为1.1元,旁边的超市原本卖1.5元,后来也降价到了1.3元。原本应该不愁卖的商品逐渐开始滞销。

亏损的风险在加剧。越来越多的加盟商在社交网络上表示,便利店已经不是一门好的生意。

只是,想要逃离这个行业,也不那么容易。

便利店大跃进

2017年4月的合肥街头,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。一座座写字楼、居民楼拔地而起,构建起了未来的城市森林。
宽窄创投的创始人潘金菊正和团队在合肥考察一个创业团队,这个团队打算创立一家便利店品牌。

“我们心里是发怵的,合肥当时的(便利店)第一名还只有50多家店,我们有点担心这个市场起不来。”潘金菊告诉我们。

这个城市蓬勃的发展,给了她最终拍板的底气,“我觉得便利店的核心增长点,是来自于城市化进程中商务区、社区的发展,便利店对它们的覆盖。”他们选择了投资。

这个团队在那一年的5月,成立了一家便利店品牌——邻几。到2023年2月,邻几的门店已经超过1000家,成为了安徽本土最大便利店连锁企业之一。

不仅是潘金菊看到了便利店在中国市场上成长的潜力,无数的资本也在蜂拥而至。

从2016年开始,便利店行业几年间涌入了近百亿资本,红杉、君联、愉悦、IDG、华兴等众多投资机构纷纷入场,投向猩便利、好邻居、Today、中商便利、见福等多家便利店品牌。其中最亮眼的无疑是便利蜂。2020年,便利蜂曾向外宣布,其过去几年累计募集资金达到了15亿美元。

不仅是邻几,在许多省、地区,都出现了区域性的龙头便利店品牌。如在江浙地区十分强势的十足,山西的唐久,四川的红旗……CCFA统计,在2022年,国内共有31家便利店企业跻身“千店俱乐部”。

行业的竞争正在快速加剧。除了资本加持的新品牌,老牌便利店们也纷纷以加盟的形式,开启了跨区域抢市场之旅。
陈云就是711便利店进入济南市场时,首批下场开店的加盟商。

那时的711大力布局全国市场,2019年至2020年期间,在郑州、福州、西安、武汉等城市纷纷落下首店,又在2021年4月落户济南。当时的计划是两年内在济南地区开设100家店铺,并逐步向周边地区展开布局。

决定加盟前,陈云考察了711在山东其他城市的表现。有新闻报道称,2020年12月25日,711在烟台的首批三家门店开业,开业当天业绩合计92万多元,单店最高达到75万元,创下711全球单店销售额历史新高。

2021年4月,711在济南的首店开业时,也创下了34万元的营业额。彼时,那家门店的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,市民们都想看看这家日系便利店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
陈云也问过一些从业者和711运营方,得到的信息是:每个月利润有5万元左右,最多半年就能回本。

这让陈云一下子动了心。她在济南一个写字楼商圈找好了铺面,总共花了60万元,在2021年8月,开了自己的第一家711便利店。

不仅是711,罗森也在以多种加盟模式组合的方式,大刀阔斧的扩张。中国连锁经营协会公示的《2022年中国便利店TOP100》榜单显示,2022年罗森中国以5641家门店位列第五,居外资便利店之首。而在2017年时,其在中国的门店数量还不足1000家。这意味着,五年之间,罗森的门店数量净增达4600多家。

据小罗介绍,他的前老板原本是一名罗森的店员,通过“直营转委托”的形式,成为了一家门店的店长。而后又一步步做大,到2022年时已经拥有了四家罗森加盟便利店。

水涨船高,当时的便利店员工普遍也过得不错。

小罗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店员,负责打扫卫生和零食区的商品更换,后来又负责收银。在那一年,小罗的老板新开了两家店,小罗又被提拔到了一家新门店做店长。从普通员工到店长,小罗只用了八个月,底薪加提成,月收入也能达到万元以上,这对一个不到20岁的小伙子来说,算是一笔不低的收入了。

越来越难做的生意

门店开了起来,陈云才逐渐发现,便利店并不是一个容易做的生意。

陈云开在写字楼的便利店,如果不在疫情期间,每天平均营业额大致在4000元左右,一个月下来在12万元出头。所有营业额都归到711的总账户中,每个月从中进行结算,对利润进行分成。

在加盟时,陈云得知的信息是:扣掉员工工资、水电、房租等成本,自己能够分到利润的25%,估算下来大致在10000元左右。

但是,实际的支出超出了预期,其原因一方面是人员工资超预算,另一方面是则是货物的折损。

在人工上,由于711要求24小时营业,夜间必须安排员工守店,但晚间的写字楼附近几乎没有人流量。“一个夜班人员一个月工资在7000块左右,但他基本不产生任何工作量。”陈云说。

折损指的则是商品过期、破损产生的成本,这些都需要由加盟商自己承担。

日系便利店长期摸索出来的一套经验表明,货架货物丰富度、饱满度更高,更能让消费者产生购买的欲望。最能够让人产生饥饿感的面包要摆满靠近门口的货架,以此引诱消费者进店。但是,卖不完的面包第二天就过期了,这部分的损耗只能由店主承担。

“一款面包我店里一天只能卖10个,但他们会要求我订15个。”陈云说。

上海全家加盟商景瑜(化名)同样透露,全家也要求加盟商在一些短保产品上追加订购量,“每天的订购量会是我销售额的130%。”

在陈云的店里,每个月都有货值5000元—6000元的过期产品损耗。景瑜同样如此,他给自己的店长定下了一个KPI:损耗不能超过7000元。他认为,只要是在7000元以内,他就还能够承受。

一个月算下来,陈云不仅赚不到钱,每个月还要亏5000元-7000元。这与她开店之前所听说的“一个月5万元利润”完全不符合。

景瑜的店收益还不错,这和他的店开在医院附近有很大关系。这所医院附近一公里范围内只有这一家便利店。这也是景瑜这家店的日销售额能达到3万元的原因之一。景瑜估算,他一年就能够收回100万的开店成本。

他也直言,如果是街边店、社区店,以及写字楼商圈店,会面临很大的压力。大家最怕的,就是周围有新的便利店出现。

但是,便利店主们担心的事情正在不可避免地发生。《2023年中国便利店发展报告》显示,在2019年至2022年之间,中国的便利店门店数量从13.2万家增长至30万家,平均单店日营收则从5297元下滑到了4794元。

在渗透率上,2022年中国大陆的单店覆盖人口率为4751人/店,相比美国、英国、韩国、日本等成熟市场仍有较大的差距。但相比2021年的7033人/店,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。

在这个趋势下,便利店加盟商的回报周期正在变得越来越长,一些位置不佳,经营不善的便利店,亏损风险也在加剧。

越来越激烈的竞争

成为店长仅一年,小罗就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业。

在2021年时,小罗负责门店的日销售额最高达到过2万元,平均下来每天也有1.3万元。但是,到了2022年,这家店的销售额骤降,很多时候不到6000元。“达不到6000元就是亏损的。”小罗说。

这一方面是疫情导致的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竞争的加剧。店面所在的街道一公里左右的范围里,一年之间就多了两家便利店。

小罗的老板先是选择了裁员,在很长一段时间中,小罗的门店只有他一个正式员工,以及一到两名实习生。小罗的工作量骤然变大,但收入却比2021年缩减了不少。

到了2022年6月,小罗的老板判断这家门店的业绩回到2021年的可能性不大,便选择了关店。三个月后,小罗转型成为了一名驾校教练。

潘金菊观察到,从2022年开始,许多区域性便利店龙头品牌,在本土已经没有扩店空间后,就开始了跨区竞争。
起家于温州的十足,已经将网络铺满了整个华东地区;太原的唐久跨到了郑州;邻几也去到了福建……潘金菊认为,这个趋势在未来还会越来越激烈。

但是另一方面,跨区域对便利店企业来说并不容易,这意味着要重新搭建团队、做市场,与本土的便利店品牌竞争,去适应当地的环境。点位对便利店至关重要,而城市的商圈、社区是有限的,这就使得便利店行业竞争中的先发优势愈发明显。

据陈云介绍,711进入济南市场时,济南已经有本土品牌橙子便利,以及当时风头正盛的便利蜂。

711和本土便利店相比并没有很多优势。这主要体现在产品上。陈云对比过自己店里与其他便利店相同的产品,发现711的定价明显更贵。在一些自营的产品上,711所生产的三明治、饭团在济南的接受度也并不是很高。济南市本土还是更喜欢吃热食,包括面、水饺等,而711并没有这些特色化的产品。

2022年8月,那家开业时营业额达到34万元的711首店被济南当地媒体爆出已经人去楼空。便利蜂也关闭了在济南的多家门店。

家住杭州的王慧加盟的也是一家跨区域便利店品牌——利购联华。公开信息显示,利购联华的运营方为南京宇泽企业管理有限公司,2021年也曾出现在一级市场上,拿到了君兴资本出资的6000万A轮融资。

王慧夫妻被日系便利店动辄60万以上的加盟费拦在了门外。而利购联华开店总成本只需25万元,这让两人十分心动。
但王慧没想到的是,从签下加盟协议那一刻起,他们就陷入了与这家企业不断掰扯的困局之中:

“他们选的门店地址,附近一千米内,就有两家同一品牌的便利店。”王慧说。在加盟前,企业承诺协助办“烟酒证”,但最后因为门店面积少了1.5平米而拿不到证,全程并没有专业的人员提醒和协助。

更让王慧生气的是,品牌方报价1.8万元的冰箱、收音机,市场价实际上只需要6000块。她抱着孩子与项目经理吵了一个星期,才被允许自己购置设备。

开业后,品牌给的进货价竟然比市面上的批发价平均高出5毛钱,配的货物中还有大量卖不出去的糖果。加盟时企业承诺的“包售后”“允许退换货”,这时也统统失了效。王慧和企业方面又掰扯了两个星期,才被允许退掉很少一部分的货物。

对于这家店,王慧算过,每天营业额需要1200元才能够保本,但营业以来,最好的一天也只有800元,最差的一天只有几十块钱。

进退两难

促使王慧最后下定决心退出的,是隔壁新开的零售折扣店。从市场来看,她的店商品售价平均比折扣店高出五角钱,自然没法跟对方竞争。

“今年的市场全乱了。”她感叹道。

9月初,她在社交平台上挂出了店铺转让的消息。她保守算了一下,从5月接触这家便利店品牌,快速开店,再到如今,她至少要损失10万元。

店铺转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因为想转让的店主太多了。王慧加入了一个杭州超市、便利店的老板群,每天都有人在发门店转让的信息,价格并不高,但成功的却没有几个。

不仅是她,陈云也陷入了想关店却关不成的困境。她在签约时缴纳了20万的保证金。合同规定,如果没有经营满五年,这笔保证金就拿不回来。

她也想过转让,在济南的711便利店加盟商群里,同样也有其他店主发布转让门店的信息。她看到了一位今年3月开店的店主寻求了好几个月的门店转让,一直没能转出去,最后选择了关店,亏掉了50多万。她也不再对转让这个事情抱有期待。

陈云也反思过,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店铺位置不佳,毕竟决定一家便利店生存状态的关键因素是位置。她与711在济南的代理商协商,想要将店面搬迁,得到了允许。随后,她找了一个社区型的店铺进行装修,然而在新店装修完成后,她又接到了通知,称老店铺不能关店。

这让陈云进退两难,无奈之下,只能两家店一起开。好在第二家店开在社区附近,位置比第一家店好,人流量更大。经营下来,还有一些利润空间。

目前,陈云将写字楼的门店以半委托、半转让的形式交给了一位合伙人负责,自己则负责新店。她现在的计划是熬过五年,拿回押金,“我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干了。”

不仅是加盟商想要退出,面对行业越来越激烈的竞争,许多创业者、便利店老板也在思考退出的可能性。行业人士透露,在今年,越来越多的便利店企业老板,对外透露出了想要售卖资产,退出便利店行业的打算。

便利店行业的整合,已经在悄然进行,这也让她看到了新的机会。在近期,她产生了成立一支并购基金收购优质便利店品牌的想法。

“便利店是一个规模的生意,区域里的便利店前一两名,只要它的有效门店在400家以上,就可以往上游去做定制产品。”潘金菊表示。这也给了它们发力鲜食提供了基础,“鲜食的毛利空间基本在40%以上,是最赚钱的。”

通过规模优势,许多便利店企业能够获得很高的毛利率,同时,便利店也成为了一个整合上下游供应链的很好切入口。

对资本而言,便利店依然是一个“好”生意,是一个稳定而强势的渠道,也是一个整合上下游产业链的机会。但是,这与个体加盟商并无关系,他们在意的是每日的营业额,每个月真正到手的利润。

陈云很多时间都泡在了便利店里,她总是神情紧张地巡视着,提防员工偷东西。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。她将其归咎于711方面缺乏对员工培训,以至于加剧了加盟商的压力。

景瑜则被全家要求的“换台账”折磨得不行。所谓的换台账即给商品更换货架位置,在全家的要求中,门店需要半个月一小换,一个月一大换,一季度更是要全场换。每个位置都要根据全家的要求卡好,不然就会被减分。

但是,景瑜对这门生意依然充满了干劲,他的目标是将日营业额做到4万元。

个体无法左右总是在变化的行业和环境,但时代也不缺幸运儿。只是王慧、陈云、小罗,并不是那个被便利店选中的幸运儿。

(本文作者胡苗,转载自公号半熟财经,点击此处到达原文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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